每天早上8点30分和晚上8点30分，湖北武汉76岁的曹雪梅带着80岁的老伴崔兴礼准时出现在网络直播间。
▲曹雪梅带着老伴崔兴礼正在网上直播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崔兴礼是一位失智老人。年，崔兴礼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AD），民间俗称老年痴呆，从此生活全由曹雪梅照顾。他会随地大小便，听不懂别人说话，不认识亲人，一不留神就溜出家门，曾有一次家人全体出动找了6个小时才找到他。
年6月，在外孙女贝贝的指导下，曹雪梅开始带着崔兴礼在某网络直播平台进行直播，取名“开心奶奶”。在直播中，崔兴礼像复读机一样重复曹雪梅的话，曹雪梅则变着法问崔兴礼各种问题，“直播可以让他锻炼脑筋，回答问题。”最近这段时间，媒体采访曹雪梅，崔兴礼还在一旁插话、斗嘴，曹雪梅听着哈哈大笑，说：“他以前说话都不利索，更别说跟我斗嘴了。”
两个老人已经相扶走过54个年头。当被问起已经76岁还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伴苦不苦时，曹雪梅说：“想到他年轻时对我的好，就不觉得苦了。”
▲曹雪梅照顾老伴崔兴礼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76岁老太玩直播
本想带家人练习小品，梦想上董卿的节目
曹雪梅在武汉的家很干净，进门前她先递给来访者鞋套，进门之后来访者也闻不到任何异味，地板光洁，桌上摆满时令水果，隔着窗户，能看到窗外阴雨连绵，更显出这个两室一厅房子的温馨。
面对红星新闻的到访，76岁的曹雪梅精神很好，她穿着鲜艳的毛衣和黑色一步长裙。之前，她和80岁的老伴崔兴礼刚从杭州录完节目回家，问她累不累，她摆摆手，说：“奶奶为了理想不累。”
崔兴礼正在卧室睡觉，卧室开着门，哪怕是采访中，曹雪梅也要随时听着老伴的动静。崔兴礼起床之后，曹雪梅给他换了一件衣服，她也裹上一条橘色的披肩。她的小女儿崔嵘说：“妈妈特别爱美，衣服永远是鲜艳的。”
▲曹雪梅和老伴崔兴礼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之前还没弄直播时，闲着没事，曹雪梅跟崔兴礼两人就坐在一起看电视。曹雪梅喜欢董卿，想上央视董卿的节目，去诉说自己的经历。为了这个梦想，她自己写了一个小品，带着崔兴礼和外孙女一起练习。
那时正值老人的邻居们拆迁搬家，他们感到很寂寞，外孙女贝贝就提议让两个老人在网络上试着进行直播，一方面可以解闷，一方面也可以作为表演的排练预演。之后，贝贝便教曹雪梅如何用Ipad进行直播。
年6月，两位老人的直播生活正式开始了。一开始，两位老人每天直播三次，但老人的女儿不同意，怕累着他们，现在，老人每天直播的次数从三次改为了两次，女儿也不反对了。
热闹的直播间
跳舞唱歌，和网友一起陪老伴聊天
晚上刚过8点30分，正在看电视的曹雪梅还没来得及关电视，就自言自语道：“要开始直播啦。”然后，她拿出Ipad，点击进直播的APP，将Ipad放在桌上。3秒倒计时后，两人的直播开始：崔兴礼的行动缓慢些，一直站在客厅，曹雪梅打开收音机，拉着崔兴礼，开始跟着音乐跳舞。
崔兴礼行动不便，主要站在旁边，曹雪梅跟着音乐节奏转了很多圈，停下来后丝毫不喘。红星新闻注意到，这个名为“开心奶奶”的网络直播间忽然进来了多人，他们忙着点亮直播间，向两个老人问好，点亮屏幕，还有人刷礼物。
▲曹雪梅带着老伴崔兴礼唱歌跳舞，进行直播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开场舞”结束之后，老人坐定和网友们打招呼聊天，音乐声音小了下去。这些网友很多都是“熟人”，每天等曹雪梅和崔兴礼直播。他们熟悉两个老人的日常：奶奶曹雪梅喜欢跳舞，爷爷崔兴礼有阿尔茨海默病，爷爷也会唱歌。对每一个闯入直播镜头的家庭成员，网友们都会问好。
76岁的曹雪梅很熟悉网络语言，在被点赞或者有人送礼物时，她都会点名感谢，说：“谢谢宝宝们。”她说一句，坐在一旁的崔兴礼就学一句，她变着法地问崔兴礼，目的是“让他动脑筋”。
“爷爷，24+24是多少？”
“48。”
“家里谁最漂亮？”
“我最漂亮。”
“谁最丑？”
“曹雪梅最丑？”
“我丑你怎么跟我在一起了？”
“以前不丑，现在丑。”
崔兴礼和曹雪梅的一番对话之后，常常逗得曹雪梅和观众忍俊不禁，只有崔兴礼还是一本正经，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
一般情况下，曹雪梅会这样持续直播一个半小时。截至今年10月19日，曹雪梅和崔兴礼已经直播次，积累了2.2万粉丝。
▲曹雪梅和老伴崔兴礼在直播中，直播间名字叫“开心奶奶”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老人直播背后
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防他走失，家人安装报警器
崔兴礼的身体在年第一次中风后每况愈下。当年，曹雪梅在他病床前24小时进行照顾，并学会了按摩，以后的日子，只要她看到崔兴礼有慢慢倒地的迹象，就赶紧给他慢慢按摩，直到崔兴礼可以动为止。尽管崔兴礼身体不好，曹雪梅每年都带着崔兴礼出门游玩透气，她扶着老伴，一步步登上湖北恩施大峡谷，还去了广西阳朔。
▲前些年，曹雪梅曾带着老伴崔兴礼外出游玩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年，两人在广州过冬，崔兴礼在打电话时忽然不省人事，医院抢救。家人全都围在他床边，令曹雪梅万幸的是，医生最终将崔兴礼从死亡线拉了回来。曹雪梅的小女儿崔嵘告诉红星新闻，在此之前，崔兴礼已经有老年痴呆的迹象，“他把我妈的裙子往头上套，有时候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
年3月14日，崔兴礼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崔嵘告诉红星新闻，“医生说不可能治好。”从此，曹雪梅开始以崔兴礼为中心，去菜市场买菜、出门办事都要带着崔兴礼。崔兴礼只认识曹雪梅，但每天晚上都闹着要出门回家。
▲崔兴礼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患病后，崔兴礼无法去理发店，曹雪梅买了修剪鼻毛、手指甲、脚趾甲的各种剪刀为崔兴礼整理仪容，她还不定期为他理发。每天固定时间喂崔兴礼打针、吃药。
在这个过程中，曹雪梅总是不断和崔兴礼聊天，像和小孩聊天一样，问他各种简单的问题——
“打针疼吗？”
“疼。”
“你数到18就好了。”
“1,2,3,4……10,11,15……”
“11后面应该是12呀，怎么跳到15了？”
刚开始，患病的崔兴礼会随地大小便，曹雪梅就在他坐下的地方都铺一个垫子。实在不行，曹雪梅就每天像陀螺一样，为崔兴礼换衣服，换新的床单，将他安顿好睡下之后再拖地，洗衣服，有时会忙到凌晨2、3点。后来，崔兴礼一翻身，曹雪梅就知道他是不是要上厕所。
崔兴礼还会乱跑，跑去找他以为的“家”。最严重的一次，全家出动找人，找了6个小时才找到他。后来，曹雪梅专门将家庭住址装在崔兴礼的衣服口袋里，以防万一。家门上也装了报警器，只要门一打开，就发出巨大的“嘀嘀”响声。
▲曹雪梅家门上安装的报警器，防止老伴崔兴礼走失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76岁的她和80岁的他
两位老人相爱54年，只吵过两次架
有人问“奶奶照顾爷爷辛苦吗？”曹雪梅说：“想想年轻的时候，爷爷对奶奶那么好，也就不辛苦了。”
和崔兴礼结婚54年来，曹雪梅对吵架的次数记忆犹新，“就两次。”
▲曹雪梅和崔兴礼年轻时的照片，两人的照片摆放在客厅里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崔兴礼是江苏睢宁县人，是当年铁道部大桥工程局的技术人员。上世纪60年代，他在南京修建南京长江大桥，收到介绍人发来曹雪梅的照片，就立即请假回家与其见面。曹雪梅说，那时崔兴礼眉清目秀，自己“一见钟情”，开始恋爱。
这段恋情遭到曹雪梅家人的反对，曹雪梅从农校毕业后便被调去距离睢宁县30多公里的农场工作，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农田监测棉花成长状况。崔兴礼休假一个月回家，每天要来回走60多公里路，为曹雪梅解闷。“他说话可好玩了，人很幽默。”
当时为了断绝两人联系交往，曹雪梅的哥哥将她的户口调回村里。崔兴礼向上级说明此事，上级表示理解并准假让崔兴礼追回曹雪梅。“那时我们村里发大水被淹了，我远远就看见崔兴礼头顶着衣服和鞋子游过来。”崔兴礼的诚意打动了曹雪梅父母，准许两人结婚。
年5月1日，两人在南京长江大桥的工地上结了婚，被子是借别人的，3天之后还了回去，更别说彩礼了。婚后，崔兴礼在哪儿建桥，曹雪梅就跟到哪儿。
▲崔兴礼当年在各个大桥上工作时的照片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崔兴礼参与修建了包括南京长江大桥、枝城长江大桥、肇庆西江大桥、武汉江汉二桥（知音桥）等在内的11座大桥，其中还包括援助缅甸时修建的缅甸仰光的丁茵大桥。年唐山大地震发生后，崔兴礼还参与抢修了天津汉沽大桥和永定新河桥。
曹雪梅也不轻松，作为跟随的家属也要工作。在山东时，曹雪梅要扛水泥，由于低血糖还昏倒过。她还曾在桥上爬上爬下，维护螺钉，后来被调去食堂做了后勤。最终，曹雪梅和崔兴礼为了女儿留在了武汉，他们的儿子则去了广州，继续做桥梁方面的工作。
工作时，崔兴礼每次出差都要给曹雪梅带新衣服和当地特产，从缅甸回来后，他带着曹雪梅去北京玩了一趟。“他很能干，还会做衣服。没管过钱也没当过家，一直听我的，他出差回家之后，还帮我做家务活。”现在崔兴礼行动不便，有时他就站在厨房门口看曹雪梅忙活，曹雪梅问他：“你做什么？”崔兴礼就含糊地答一句：“看你做饭啊。”
▲曹雪梅和崔兴礼的旧照（照片有残缺，为翻拍）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曹雪梅带着老伴崔兴礼外出透气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曹雪梅说他们只吵过两次架。一次是在山东时，为了照看孩子曹雪梅做饭晚了，崔兴礼回来没饭吃就发急。曹雪梅没吭声，把孩子给了崔兴礼就去做饭，搞得崔兴礼有些手足无措，“做好饭，我也没叫他来吃，他就看着我吃，噗嗤一声笑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梦想改变人生
直播后获浙江卫视邀请录节目，老人病情转好
曹雪梅性格开朗，爱好文艺，她从前写了一些诗歌，直到现在还留着。她还写了8页自传，“虽然我文化程度不高，我就是想说说我经历的。”
▲曹雪梅写的诗歌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对待直播，曹雪梅很用心，她告诉红星新闻：“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想到什么能逗大家开心的话就马上写下来，想到会唱的歌也记下来。”在网络直播间，每天至少有人陪着曹雪梅，哄着、逗着崔兴礼，让他能够动动脑。
“我之前不知道他会唱歌，直播了大约半年后，他开始对着镜头唱歌，唱红歌，唱黄梅戏都可以。”曹雪梅告诉红星新闻，就在直播后，老伴崔兴礼的病情有了好转，他们接到浙江卫视的节目邀约去杭州录节目，在飞机上崔兴礼向服务人员要水喝，并主动询问“一杯水多少钱？”
▲去年，曹雪梅和家人带着崔兴礼去枝城长江大桥上走走看看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我们听到这个事感觉很惊奇，爸爸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说过话了。而且记者来采访他之后，他变得比以前更活跃了，还会和妈妈斗嘴。”崔嵘称，现在家人觉得崔兴礼能够维持这个现状已经很满足。
直播不仅给曹雪梅和崔兴礼的生活带来转变，直播时间久了，作为长辈的曹雪梅还会感恩和劝诫直播间里的年轻人。曹雪梅说，“我们出名了也是因为你们的支持”，“年轻人要勤劳，多创造财富”。
▲如今，网络直播成了曹雪梅和崔兴礼晚年生活的一部分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玩直播之后，她和崔兴礼获浙江卫视邀请到杭州录了节目，似乎离上董卿的节目更近了一步。从杭州回来之后，她兴奋地告诉小女儿电视台演播厅有多大，屏幕有多大，观众有多热情，主持人如何熟练。
之前，她担心外孙女贝贝在外地工作辛苦，所以把她留在武汉工作，但现在，曹雪梅的观念转变了，她告诉外孙女：“外面的世界好呀，我支持你的梦想。”
红星新闻实习记者丨叶雯发自湖北武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