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迁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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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年恢复高考时,大舅沈建国实际已经快30岁了,他是67届的高三毕业,立志要为石油事业奉献一生的,奈何遇到十年动荡个人理想终归湮灭于时代中。

我们家在苏北小县睢宁县,大舅有两个妹妹,我的母亲沈梅,小姨沈琴。大舅67年毕业以后在大队做了一年会计,当时外公在县酒厂化验室工作,后来县直属果园场招工,因为果园场与酒厂有合作关系,大舅就去了果园场工作,还是做的会计工作。那个年代做会计很简单,也不需要多少专业会计知识,大舅的高中文化绰绰有余。果园场是个行政单位也是个企业,政企不分,大舅工作很努力,平时没多少事,就下地帮着修剪,打药。

到了果园场三年有余,评上了先进工作者,但是会计确实是个闲职,闲时多忙时少,没事就围着场子到处转。那个年代上大学都要工农兵推荐才能上,果园场也成立了革委会,场长变成了主任。外公并不希望大舅出去上大学,觉得有个正式工作也不错,总算有口饭吃了。所以这两年给大舅提了几门亲事,奈何大舅就是不同意还得罪了人,一心想着努力工作就能出去上大学了。

才到果园场前两年大舅也不着急,他也知道有个先来后到,但是后来就有点着急了。果园场离县城大概30公里,在那个年代都是搭场子里的拖拉机回的城,所以有很多干部子弟在这边都是走个过场,一年两年就都调到县城去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偏偏是人走了工作关系还在这边说是借调。果园场是个小单位以各种果树栽种为主,青年知识分子不是很多,大舅在那里算是个人才了。转眼到了每年推荐上大学时候了,本来这是需要民主决策的,实际上主任就是民主,很快固定的两个名额都分配好了,大舅都不记得得到名额的人长啥样,都是被借调到县城去的。就这样熬了五年,主任说,好好干只要有名额就把你报上去,可是主任就两个名额啊,大舅得理解啊。年年优秀工作者,年年得不到推荐,大舅最后想明白了。

大舅不再与时代抗争,他调到了县通用机械厂,干起了车铣刨磨,也结了婚有了孩子。本来人生到这里接下来应该是周而复始平平淡淡的,但这是中国从未走过的特殊时代,77年恢复高考的通知到了厂里,大舅心里真是痛苦啊。但人生就是这么巧,大舅得感谢舅妈一辈子。他俩是高中同学,也算青梅竹马吧,舅妈家算是干部家庭,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在工厂里舅妈是工会主席每月有50元工资,大舅是工人待遇40元。按说结了婚有了孩子年龄都快30了不该再有别的想l法,但人有时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大舅就是这样,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想一心不乱工作养家平平淡淡,可那白纸黑字写在那,那是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加上十年的心灰意冷等到的,他不能视而不见。他偷偷跑到教育局询问自己是否符合报名条件,得到肯定答复,虽然年龄大了但还是在范围内,高兴吗?但实在不知怎么高兴,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当天晚上大舅还是鼓足了勇气试探性的与舅妈聊起了恢复高考的事,他故作淡定却像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云,舅妈当然知道恢复高考的事,也知道大舅的心思。舅妈后来说知道消息时她就想好了,如果大舅不提这事她就装作不知道,但是只要大舅说了,她就支持他参加高考,她说你就算拦住了他也留不住他的心,这几年大舅干的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事,难得人生再次给了他机会。舅妈是有觉悟的,有担当的,大舅感恩她一辈子。

有了舅妈的支持,外公外婆自然也不再阻拦,大舅踏上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有理想,有愿望,也会有更多的坎坷。当时我的母亲已经结了婚也有了我,我比舅舅的女儿还大两岁,小姨在县植物油厂上班,都能照顾家里了,外公外婆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人的一生心中总有件事在召唤你去完成,也许大多数人学习上学工作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大舅真的不是,在荒山野岭戈壁风沙中找石油他觉得这是有意义的,无关金钱无关苦累。大舅就这样开始了复习备考状态,白天继续干着不喜欢的工作,晚上在书本的海洋里寻找生命的光辉。

77年的冬天,中国中断多年的高考考试开始了,万考生走进考场开始改写命运也改变了未来中国的走向。大舅说他胜劵在握,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大舅报了华东石油学院(现中国石油大学),顺利进入了勘探系石油勘探专业。大舅上大学的事在这个小县城迅速传开,先是工厂开全体大会学习表彰大舅,后是县委组织的集体报告活动,各种组织表彰学习会不断,大舅说他从来没有这么忙过。时间到了78年3月份,大舅到了学校,先是从县城做了县委的专车到了徐州,从徐州坐火车到了济南,再从济南做火车到的青岛。实际上老家县城到青岛也就公里,但那时交通工具不足,只有做火车饶了一圈,这一饶就是四年。每年我们家里都有人去青岛看大舅,先是舅妈带着表妹,第二年小姨带着外公,后来妈妈带着我,家里人总是不断来回青岛,青岛给了我们家最美好的记忆。大舅在同学中年龄是最大的,他知道自己出来不容易所以学习也是最刻苦的,四年了时光飞逝。大舅毕业了,他选择了最艰苦的去处,青海石油管理局,这一去从此就扎根戈壁滩了。

在与家人道别后大舅踏上了西去的列车,首站目的地甘肃敦煌市七里沟镇,离家公里。七里镇是青海石油管理局总部所在地,位于敦煌市西南七公里而得名。敦煌基地是管理局、油田公司机关和部分二级单位所在地,也是油田教育、科研、多种经营、职工轮休和培训基地,是一个各类设施齐全的小城市。三天后大舅一行人抵达了局机关,得到了热烈欢迎,因为十年动乱石油局生产生活都受到了很大影响,大舅一行作为来自中国最高石油学府的高材生,为油田生产开发带来了技术与希望。石油局虽然偏居小城敦煌,但因为石油产业是工业根本,效益好,所以油田职工生活待遇都是非常高的,大舅被安排住进职工宿舍,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完全不必操心。大家可能有疑问,青海石油管理局怎么在甘肃敦煌呢?这是因为油田采油区位于青海省柴达木盆地内,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油田,柴达木盆地位于青海西北方向,连接新疆与甘肃,有聚宝盆之称,这里高山戈壁飞沙走石是个无人区,进出这里最方便就是走敦煌进入,所以54年开始开发青海油田时就选择了敦煌作为基地,而且青海石油管理局并不属于青海省管理。

大舅在勘探部门工作,从此与老家的联系变成了一月一封的家书。勘探作业决定了油田的未来,为了找到新的产油区,大舅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戈壁野外生活。每次进入盆地先要经过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到米的当金山口,再下山就进入盆地了,艰苦的工作换来了一个又一个采油区的发现。第二年大舅分到了一套房子,舅妈带着表妹也来到了油田,在局机关上班,从此结束了两地分居的日子。

时间来到了年,各地国有企业纷纷改制破产,父亲与母亲几乎同时下岗,本以为牢不可破的铁饭碗就这样摔碎了。小县城里找不到工作,当时我还在上大学,父亲就跑到南方去打工,因为没有技能只能做些粗活勉强维持生活。油田休假时间比较长,每年年前刚进腊月大舅就回来了,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油田特供的东西,自然少不了我和小姨家的表弟,这些东西总能让我的小伙伴们投来羡慕的眼神。父亲与大舅说了南方打工生活的不易,感慨大舅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大舅自然放在了心里,过完年大舅把外公外婆带去了敦煌,没过多久就打来了电话,让我父母也去敦煌,父母其实是不愿意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但苦于时日艰辛,有个投奔的去处也是合适的。

就这样父母来到了敦煌,这是一个有生机的城市,和我们对西北的想像完全不一样。99年的七里镇已经有了小城市的规模,但因为主要都是油田系统的职工,衣食住行都是油田提供,商业还不发达,消费都是到敦煌市去。当时油田系统也在改革,很多服务部门都外包出去了,听说有个澡堂子要承包出去,大舅就四处打听觉得是个机会,就让父母包下了澡堂子。虽说是父母承包的,但实际上钱大部分是大舅给拿的,大舅说赚了算你的亏了算我的,父亲说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感动的话。就这样我们家开起了浴室,经过从新装修在当时的七里镇也算是高档浴室了,生意如大舅预想的一样,天天爆满。

父母赚到了钱又投资了酒店,小姨一家在千禧之年也来到了敦煌,这次我们这个大家庭又在敦煌聚齐了。我在当年毕业以后留在了北京工作,那时候北京的雾霾开始渐渐多了。我的工作还算不错只是北京的节奏太快了几年下来慢慢觉得有点疲惫了。到了03年的时候非典来了,我被限制在了北京,我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也第一次有了恐惧与孤独。父母每天与我通话鼓励我,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担心,我尽量表现的一切都好。后来我想我是幸运的,很快非典得到了控制,北京还是北京,但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我决定去敦煌,这是我以前从未想过的。以前即使父母大舅小姨都在那里,即使父母多次劝我到他们身边去,但我总以为敦煌是个小城市,装不下我的理想与抱负。非典让我有了时间思考,让我明白了北京再繁华也抚平不了我的孤独,北京再大也装不下我的灵魂。

莫高窟

飞机降落在敦煌机场,我觉得我的决定是对的。我来到了莫高窟仿佛听到了一队队商旅驼铃声,看到了月牙泉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走到了玉门关明白了沧海桑田。敦煌的大是3.1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沙漠戈壁高山河流的海纳百川,是古往今来的有容乃大。

我开始跟着父母做生意,酒店,旅游,商贸都有涉足,还算顺利,大舅在09年退休了,外公外婆都已90有余,如今我们都在这里扎下了根,未来也不会离开。

敦煌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全市只有19万人口,每年却接待了万游客,随着敦煌到格尔木铁路即将修通,青海油田千万吨产能的推进,敦煌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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